序章 午间茶会
“……你需要更加努力练习拉丁语的使用,小邓普顿。如果你达不到你父亲的要求,我可能会禁止你继续在白天、晚餐前后和睡觉前继续说法语,也会把你关在屋里免得被那些仆人用下流粗鄙的语言污染了你的脑子。”
戴着副厚框眼镜的小老头把羽毛笔插回了桌角的墨水瓶里,然后从旁边的小木盒里捻出一撮细沙,轻轻地撒在面前的信纸上:“好了,去参加你们的下午茶会吧,小邓普顿,和小威尔默。记住,保持风度!发音要准确!礼仪要得体!”
被叫到的两个男孩垂头丧气地从自己的小桌子后站起,合上了厚重的拉丁语读本和博物集——两本厚重到可以用书脊砸破脑袋的玩意——之后向着教桌对面的小老头点头示意,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这间气氛沉闷的教室。
不过当两个人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拐角,确认那个小老头看不见之后,情况就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其中一个孩子开始朝着另一个挤眉弄眼,另一个表示会意之后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扁扁的锡盒。在他们四周张望几圈确定没人发现之后,拿着锡盒的孩子掀开了这个坑坑洼洼盒子的盖子,从里面点出好几枚玻璃球交给了对方。
“给,我从‘山羊老头’那搞来的,上次说过欠你来着。”
“谢谢你,威尔默!你可帮大忙了。”
把得之不易的玻璃球和锡盒藏好,两个孩子又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就在更远处的走廊出口分道扬镳了。
小邓普顿,或者说今年已经足足五岁的钱伯斯·贝斯德尔·邓普顿,是个很正常的‘上层社会’孩子。之所以说他正常是因为他并没有缺胳膊少腿,也能用两只眼睛看见世上的一切东西,更没有听觉或嗅觉方面的障碍或是残缺。总而言之,和其他的上层社会家庭所养出来的,同样需要家庭教师进行教育的孩子相比,他还算是个能忍到下课时间的可怜虫。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与那些动辄挨了板子或罚写惩戒的倒霉蛋相比,他的生活中的的确确少了不少痛苦。而如此无害的日常表现也让他和当地牧师家出身的小跟班一样,获得了参与大人们的日常社交活动以便学习礼仪与语言的机会。
不过借助参加午间茶会的机会,用各种甜美的点心和饮品填满肚皮的前提条件是着装得体,所以在走廊尽头与牧师家的小跟班分道扬镳之后,心急似火的邓普顿还需要把身上这套不怕墨水沾污的麻布套衫换掉,在仆人的伺候下换上一身足够得体的立领式正装,才能慢慢的走进花园里,加入茶会的活动中。
而这一切都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他只能寄希望于这帮大人有的是要聊的东西,不至于在他赶到之前就把撒了糖霜和奶油的甜点吃个差不多。
……
万幸,两个孩子在分别前没有额外啰嗦几句的行为带来了一个相当好的结果:当小邓普顿走进花园的时候,衣着华贵的男女老少们正围成几团分享着自己的故事。几名本应站在甜点旁准备服务的侍者都被远远地赶到了一边,似乎这些“上流阶层”的人们在讨论一些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事情。
看着旁边桌子上摆成堆的糖霜蛋糕和奶油点心,小邓普顿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什么!确定是真的了吗?”
旁边传来一声带着颤音的惊呼,硬生生止住了小邓普顿即将涌出嘴唇的口水。他回头一看,满脸肥肉的罗斯太太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对面的某个人,脸上的肥肉乱颤,眼角不住地抽搐。
而被罗斯太太盯着的那人小邓普顿化成灰都认得——是他那根本不讲情面的老爹,邓普顿男爵!
“千真万确,守林人……不少……看到尸体……粉碎,很有可能是它们干的。”
邓普顿男爵点了点头,虽然小邓普顿看不到他的面孔,但是可以从他刻意压抑着的低沉声音中听出一丝凝重。不过很快又有人说了句什么话,于是空气中那股奇怪而压抑的气氛便迅速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咳,儿子,过来。”
邓普顿男爵转过身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他扯动嘴角拉出一丝笑意,招手让自己的儿子走向自己:“来嘛,不要害怕,过来。”
于是小邓普顿只好转身走向他,一边走一边抻抻袖子拍拍衣角,生怕因为什么原因让老邓普顿找到由头教训自己一顿。不过出乎他的意料,老邓普顿并没有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垮下脸,而是不顾礼仪地将他揽到身边,然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头。
“各位同僚,战友和朋友!这就是由上帝之旨意选定的,贝斯德尔男爵之爵位的未来继承人!”
聚成几团的人群先是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然后在男爵说完这番话之后鼓起掌来。然而小邓普顿却感觉在人群将目光投向他时,似乎有一些过于空洞的眼神一直在盯着他的头顶。
这让他感觉有些过于不舒服,于是向后缩了缩脖子。可是当他试图把头再向后缩一些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某种错觉,他感到后颈处好像贴上了一根细线。
这根冰凉的细线限制住了他的进一步活动,也让他没法在众人的目光中继续向后缩下去了——更何况还有一张又大又沉的巴掌按在他的头顶,这种局面让他一时间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父亲满意地环视了一周来访的宾客,然后继续说道:“有鉴于陆军部要求我下个月之前赶赴伦敦等待征召,我将会把邓普顿和夫人交由休斯牧师照顾。如果有必要的话,修斯牧师会带着他前往伦敦接受册封。这是我基于自由意志所作出的决定,请诸位在必要时证明这一点。”
说完,他又拍了拍小邓普顿的头,张嘴还要说些什么。
一阵遥远而急促的喊声打断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语:“老爷!老爷!夫人开始喊疼了!她要生了!”
那一刻人群短暂地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各种声音犹如山洪暴发般迸发,填满了小邓普顿的耳朵。但是正在揉着后颈的小邓普顿可以确定,就在刚刚被老爹拍头的时候,绷在后颈上那根冰冷的细线,断掉了。